第14章：凉风
“你要记住，她不是你的师父。”
在出租车上，秦霜余反复强调着这句话，似乎一个老师的身份，对于她来说是尤其重要。陈泽宇不太清楚，但从秦霜余的表现和话语中来看，在仙道众里，师父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身份。认师学习，绝非现代流程式教育那样，它是极为严肃认真的事情。秦霜余是陈泽宇的尊长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也是陈泽宇的老师。
“不过，我毕竟也是跟着她学习，如果不是师……”
“不是就不是。”
秦霜余的语气不容置否。
于是陈泽宇也只好苦笑两声，以示同意。
“她是个很厉害的人。”秦霜余突然开口，夸奖起刚才还和自己大动干戈的龙灼华，“学识渊博，不仅精通中学，而且熟谙西方的经典理论。刚才给你分析的那段你也听到了，风水学这种极偏僻的东西，她相当擅长。”
“嗯……”
“你跟她学习，自然是好事。”秦霜余继续说道，“你有天份，用她的说法，是‘绝无仅有’的天分，将你扔到仙道众里，除了茅山道术你别无可学，但茅山是一脉单传，不授外人。因此在我身边，对你对我都是一种浪费。和她学习死灵术，对你来说有极大的好处。你是个聪明人，这些你应该能理解。
“嗯。”
“如果她欺负你，你去找飘摇就行了。”
“飘摇是谁？”
“沈飘摇，龙灼华的顶头上司。”
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
秦霜余只是点点头，不再多说些什么。而陈泽宇靠在出租车的靠椅上，打算闭目养神。但突然，他从前方的后视镜上，注视到出租车司机正不停地打量着自己，这才发现自己和秦霜余居然在一个平民面前讨论这些内容？
似乎是主要到陈泽宇的视线，那司机连忙撇回视线，说道：
“那、那个……你们是仙道众的？”
“你知道仙道众？”
“我、我、我什么坏事都没干，别、别杀我。”
司机的紧张与害怕也带给了这辆正高速行驶在主干道上的出租车。一个不稳，这辆车突然左右晃动了一下，吓得陈泽宇连忙抓住身边的扶手。而秦霜余则是气定神闲的坐在原地，镇定自若不为所动。
“不杀你！你冷静一点！”
在陈泽宇连番保证和劝说之下，那位对身后二人表示出无比恐惧的出租车司机终于恢复平静，出租车也正常行驶在主干道上。被吓出一头冷汗的陈泽宇，高悬着的心随之放下，松开紧紧握着没放手的扶手。
“他是个异民，小宇。”
“异民？”
“有无数的异民就生活在我们的身边，就像是他一样。如果你不步入里世界，你永远都不知道，你身边的出租车司机，内衣店导购小姐就是个不同于我们的异民。”秦霜余对陈泽宇解释完后，将头转向那位司机，“一位豹人先生，名字我忘了，无不良记录，虽然我早就知道你的工作是出租车司机，但是为什么你会选择这一行呢。”
“因为安全。”那位豹人司机叹了口气，解释道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“我叫扎耶卡……嗯，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李德。”豹人司机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的名字，生怕有什么不妥之处，“的哥是个好职业，我……我很喜欢。”
“安全是个很充分的理由，至少出租车司机不会被卷入一些恶性事件中。”看到身边的陈泽宇，秦霜余不由联想到那天晚上的行动，心有余悸，“还可以从各种乘客的嘴中得到很多有趣的信息……有兴趣当作家吧？”
“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。”
秦霜余和豹人司机之间的对话居然如此和睦，这让陈泽宇有些摸不着头脑。他本以为，像仙道众这样的组织，自然是与异民站在对立一面，仇人见面，分外眼红，根本就无法想象眼前这幅局面。陈泽宇不由觉得，还是自己的见识太过于浮浅。
“这是我的手机号，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我。”
“太感谢了。”
等到了家后，扎耶卡掏出自己的笔记本，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，撕下来递给秦霜余。而秦霜余也是相当客气的答谢后，接过那张纸条，点点头便自顾自的走开了。从商业街到家十几元的车费，豹人司机分文未收，反倒十分客气的下车帮两人拿东西。
将那十几袋衣服扔到床上后，陈泽宇精疲力尽，靠在床边目送那位出租车司机离去。秦霜余则将新买的衣服一件件拿出，然后分类叠起来，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床上。陈泽宇撇头看向少女，沉默了一会，旋即开口感叹道：
“那司机，是个好人。”
“善良是奢饰品，尤其在里世界。”秦霜余摘下帽子，随手扔到床上，“即便是那位司机，都很有可能成为我们潜在的威胁。”
“我记得你好像说，内衣店的导购员，也是异民？”
“当然，和那司机的种族差不多，是个猫族。”秦霜余抬起头，眼神中似乎蕴含着自豪，“我在这个城市工作了八年，卧龙市共计一万九千多名异民的资料全在我脑子里。我可能记不太清名字，但其他资料，我一眼便可知道。”
“八……”
果然不能凭借外表来分辨秦霜余的年龄。陈泽宇难以想象，自己还在小学里摸爬滚打的时候，秦霜余就已经来到了卧龙市，和这些陌生、危险的异民打交道，并且能将这些人的资料，全部记忆在大脑中。
“话说回来，你买那么多衣服干什么？”
“难道你想让我天天都穿着这件上面沾满血迹的连衣裙？”
“你不是有其他衣服吗？”
“有啊，但只有几件啊。”秦霜余从一个袋子内翻出之前穿的那件连衣裙，摊开后铺在了地上，“这件衣服还是我三年前买的，我穿衣服很省的。”
“那为什么今天要买那么多……衣服？”
“转换心情。”秦霜余起身，走到陈泽宇的衣柜前拉开柜门，打量着里面的空位，“还有，以后如果要住你这里，你总不能让我一直穿你姐姐的衣服吧。”
“住我这里？你为什么不回你自己家里！”
“我没有家。”
秦霜余淡淡地说道，回身看着哑然无语的陈泽宇。
“我平时都睡在会议厅里，或者自己的办公室，虽然基地也有宿舍，但已经人满了，单独腾出一间也没什么意义。”捧起一叠衣服，秦霜余自顾自地将其放在陈泽宇衣柜里的空处，“这并不奇怪，像我们这样的人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，家是什么？早就忘了……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
“我知道你挺难接受的，和你的仇人天天居住在一起的感觉一定不好受，但现阶段你唯有忍受。”
“好好好……不过，你住我这里，可以……但是，我的姐姐……”
“我自有办法。”
秦霜余坐在阳台上，仰望着已经被残阳染得一片血红的天空。
远处能看见繁华的商业区还有马上就要热闹起来的的小吃街，现在又是下班时间，熙熙攘攘的人海连同连绵不绝的车流相互搭配，搭配着其他城市的一切，构成了这夕阳下常见却又独特的城市绘卷。
陈泽宇站在她身旁，但他的目光却不是那些早已看腻的城市风光，而是对面那栋楼，已经换了房主，换了防盗门，换了一切又一切的那个熟悉的地方。他恍惚还能感觉到，廖小雅还站在那边，还在冲着自己没心没肺的笑，还冲着自己挥手。笑容依旧如此清晰地映在脑内，但人却离开了，永远的离开了。或许泪水早就流干了，陈泽宇只觉得眼睛酸胀，却没有任何想要哭泣的冲动。秦霜余发觉到这一点，选择沉默，以避免不必要的冲突。
“你现在是如何想我的呢？”
直到暗无星光的苍穹，代替方才那一片火红后，秦霜余才开口问道。
“我恨你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杀了小雅，这件事情我是永远不会原谅你的。”陈泽宇面无表情，只是茫然地看着陷入黑暗的那个地方，“你要知道，我和她认识九年了，从小学，到初中，到高中，甚至未来还可能是一个大学……”
“由时间带来的，自然可以由时间带走。”
不知从什么地方，秦霜余摸出一包万宝路，抽出一根递给了陈泽宇。而他则是是否诧异的看着秦霜余，还有那根递过来的烟，迟迟没有接。于是秦霜余收回手，将烟叼在自己嘴上，并将那还剩半包的万宝路扔给了陈泽宇。
“你从哪里弄来的？”陈泽宇捡起那包烟，端详起来。
“从龙灼华的口袋里，她从来不注意自己的东西。”
“你会抽烟？”
“会。”
“抽完后给我把烟味弄干净。”
有点厌恶烟味的陈泽宇不由皱了皱眉头，起身离开阳台。
“真是……咳咳咳咳咳。”秦霜余只是淡淡看了看躲进屋子里的陈泽宇，旋即开始咳嗽起来，似乎是被烟呛得眼泪都流出来的她，不由瞪了一眼手中还在燃烧的烟，“还是不习惯啊……小宇，你过来。”
看到秦霜余把烟掐灭丢掉后，陈泽宇这才回来坐到少女身边。
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。
“你不说些什么吗？”
被灯光与烟雾所笼罩的秦霜余，这般说道。
“能说什么呢？。”
“跟我说说你的事情。”
“你不是已经知道了，从档案和资料中。”
“那是资料，本人就在这里，我要听原版的。”
也不知是怎么想的，秦霜余居然会对陈泽宇的往事感兴趣。出于无聊的心态，陈泽宇倒也是细细地将自己的情况说出来。阳台的灯照在还未散去的烟雾上，折射成迷人的纱罩，将坐在阳台上，一人聆听，一人谈吐的两人，笼罩起来。
“……小时候，因为我爸爸的原因，我时常搬家，搬了好多次。记得是刚上小学的时候，我来到了这里，便一直住到现在。”陈泽宇说到这里，不由自主地朝对面楼看去，“我记不太清楚他的长相了，他基本上都不会在家，全年奔波于各个地方，去寻找他认为宝贵的东西，而将照顾我的重任，扔到了我姐姐的身上。他……去年回来过一次，但是没什么印象了，你说奇不奇怪？”
“应该记忆会更深刻。”
“谁知道呢……我母亲去世了，我爸他也不回来，我只有姐姐一个人可以依靠……以前还有小雅，可现在没了。”陈泽宇叹了口气，转头看向抽了一根又一根烟的秦霜余，“我的说完了，该你的了。”
“里世界里，会失去更多的人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说不定哪一天，你信赖的，你喜欢的人，在你的面前被人砍下头，自己只能无奈的哭泣。如果发生战争，很可能的结局就是自己活下来了，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。”秦霜余掐灭烟蒂，随手扔到了楼下“里世界……是个人性扭曲的地方，每天都有许多的人被残杀、虐死。战争不断……干干净净的街道，可能之前才有过一场血战。海上漂泊着的船，里面可能全部都是毒品和奴隶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这就是里世界的生活？”
“你经历过？”
“你有没有杀过人？”
秦霜余抬起头，严肃地问道。而陈泽宇不知所措，迟疑片刻之后也只能茫然地摇摇头。
“总有一天你要尝试的。”
总觉得话题似乎哪里歪掉的陈泽宇打算转移话题，但却隐约听到外物的大门被打开的声音。刚准备提醒秦霜余时，却发现刚才还萦绕在四周的烟气，已经被不知名的风全部带走。而秦霜余，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的平静，站起身离开阳台走回卧室。陈泽宇嗅了嗅空气，没有半点烟味，这才算是放心的跟着秦霜余回到卧室。
“呜，真神奇，又是什么法术？”
“昨天晚上我来的时候，你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，怎么今天就好很多了？”
“由时间带来的，自然可以由时间带走。”陈泽宇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之前秦霜余说过的话，“我还是恨你，无法改变。但既然已经发生了，并且牵扯出这么多的情况……我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快速地去适应它，让自己的敏感变钝……”
“很好。”
话音刚落，秦霜余猛地一腿踢在了陈泽宇的腹部。
遭此重击的陈泽宇就连惨叫都发不出来，脸色变得通红，身体蜷缩起来坐到了地上。与此同时，陈菲的脚步声正逐渐逼近，而秦霜余则是起身压住捂着肚子呻吟的陈泽宇，不容置否地吻在了陈泽宇因疼痛已经发紫的嘴唇。
“啊……”
一开门，陈菲看到的，便是拥吻在一起，缱绻难分的秦霜余和陈泽宇。陈泽宇的表情看上去很痛苦，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腹部，脸色发红，身体还有些抽搐。而秦霜余则是压在他的身上，双目紧闭，姣长的睫毛也不时的颤动。
“啊，我……打扰了。”
说罢，有些尴尬的陈菲关门离去。
“结束。”
秦霜余抬起头，掰开陈泽宇紧紧捂住腹部的手，用治愈术减轻了陈泽宇的疼痛。反应过来的陈泽宇喘着粗气，愤怒却又惊讶地瞪着眼前漫不经心的秦霜余。先是一脚撂倒自己，然后在姐姐即将进来的时候吻自己，陈泽宇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家伙究竟想要做什么。
“你在干什么！”
“让你的姐姐对于我出现在你家里没有任何疑问。”
“这就是你的方法……呸呸！”
夹杂着薄荷香味的烟草味还弥漫在口腔之中，当然还有被那一腿险些踢出来的呕吐物的难闻味道。尽管痛苦已经消失，但一头冷汗的陈泽宇还是能切身体会到刚才那一腿的强大威力，不免心有余悸怒气腾腾。
“我想你一定会介意我对你姐姐的大脑，做一些手脚……”
“废话！”
“所以就选择这个方法，简单粗暴高效。”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，秦霜余坐在床头，把玩着拿包从龙灼华身上顺过来的万宝路，“接吻前没刷牙，满嘴的烟味，一定是个非常讨厌的体验吧。”
“你可真是个令人讨厌的……”
“不说这个，你转学了吧。”
秦霜余手里拿着之前被陈泽宇摆在书桌上的转学通知书，仔细端详着。今天已经十月九日了，因为廖小雅的事情，秦霜余出力说服了陈菲，帮陈泽宇转学转到了一所新学校。其实陈泽宇根本就不再把什么上学当一回事，因为这进入了里世界，对他来说，难以接受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，多到自己的大脑根本无法处理，哪里还有什么闲心去关心什么上学？陈泽宇露出苦笑，点了点头。
“给我像一个普通人，明天上学去。”少女将通知书递给了陈泽宇。
“……为什么？”
“学校安全。”
拿着那张通知书，陈泽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其实这个学，他已经不打算去上了，廖小雅死了，他已经没有任何去高中的理由，更何况自己已经进入了里世界。不过秦霜余的要求，却让陈泽宇有些迷茫。上学去，像个普通人一样……
“你姐姐又来了。”
“给我住手，你够了。”
心存警惕的陈泽宇防范秦霜余可能袭来的任何一招，他可不想再尝试那痛不欲生的感受。但秦霜余却毫无这种打算，她看了看四周，朝着床伸出了手，但还未接触到那张床便被陈泽宇拽住了手腕。
“你想晃床？千万别来这招！”
“小宇……？”门口传来陈菲有些畏葸退缩的声音。
“门没锁。”
陈泽宇瞪了计划泡汤的少女一眼，松开了手。只见门被缓缓推开，陈菲有些顾虑地伸出头朝屋内望去，发觉两人正儿八经地坐在地上，便放下了心走近屋内，还带着一些刚从甜品店买来的点心
“小宇，我……给你买了点你喜欢吃的泡芙。”将受众的纸袋递给陈泽宇后，陈菲尴尬地看向方才还和陈泽宇拥吻的秦霜余，递出另一个纸袋，“阿余，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甜食，所以就随便买了一点。”
“没事的，谢谢。”
“那你喜欢吃什么甜食，我下次去买。”
“我不喜欢吃甜食。”
“咳咳……”正吃着泡芙的陈泽宇被狠狠噎住，忍不住冲着不懂说话的秦霜余瞪了一眼，拿起一个被小纸袋精心包好的泡芙扔到她面前，“她喜欢吃泡芙，和我一个口味。”
“哦、哦……这样，那你们慢慢吃。”
陈菲笑了笑，将手中的一瓶饮料放到地上，转身离开。待脚步声消失后，秦霜余将手中的泡芙扔到陈泽宇怀里，若有其事地认真说道：“我的确不喜欢甜食。”
“得了吧，闭嘴。”
“说实话有错吗？”
“不分场合和时间的说实话就是错误，你应该比我懂。”
秦霜余没有回应，只是静静地看着陈泽宇吃着对她来说太过甜腻的奶油泡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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